转帖：《大地之歌》——悲情马勒的人生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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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之歌》是马勒最著名的作品，是他全部作品之冠。之所以把《大地之歌》摆在这样高的位置，我想是因为这部作品体现了作者最终的对人生的思考。

　　《大地之歌》具有深刻的哲学构思。哲学问题与宗教一样，其最根本的问题是生死问题，离开生死，一切哲学和宗教都失去了意义。作品反映了马勒对生活的态度，反映了人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关系，反映了告别俗世生活的热情、烦恼、矛盾和恐惧。有人说，《大地之歌》所描述的都是与“天国”相对而言的“俗世”或“尘世”的生活，标题译为“俗世之歌”或“尘世之歌”更恰当。我不同意这种说法，马勒是一个大自然的恋爱者，是一个被大自然充实起来的浪漫主义作曲家。“大地”在马勒那里，不仅指“俗世”或“尘世”，在马勒悲伤、忧虑和恐惧的背后，是对大地深沉的爱，是对生命、生活美好的眷恋和期待。因而“大地”更体现着马勒作品的厚重和情感的真挚。

　　在《第八交响曲》中，马勒企图宣扬一种博爱，宣扬全人类的友爱。只是，在现实面前，这种乌托邦式的美好不过是一种可怜的幻想和说教，注定破灭。与贝多芬交响曲对人生意义的深刻求索和宣扬全人类的博爱比较，马勒显得天真幼稚。因为贝多芬时代，建立在充满理性基础上的资产阶级自由、平等、博爱的理想正成为感召人们的力量，所以贝多芬的音乐中充满着坚定和自信。而马勒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充满怀疑、迷惘和绝望的历史时代，是西方资本主义走向帝国主义时期，社会矛盾正日益突出的时代（伯恩斯坦的《西城故事》也是反映这个时代的社会矛盾）。所以这个时候宣扬全人类的友爱显得非常不合时宜，必然给作者精神上造成相当沉重的打击。

　　1907年，马勒被诊断出有严重的心脏病。医生严厉警告说，如果想多活几年，必须严格限制户外活动，严格按照医生的嘱咐调养。一系列事件，使马勒在心灵上遭受了沉重的打击。正是在这种“最郁闷、最悲凉和最恐怖”时期，马勒开始了《大地之歌》和《第九交响曲》的创作。

　　马勒得到了一本以德、英、法文为底本翻译的一本中国诗集——《中国之笛》，这些诗所包含的无限的忧郁、惆怅在他内心唤起了共鸣，对其中几首诗的绵绵思绪，产生了这部马勒的巅峰之作——《大地之歌》。　　

悲来乎，悲来乎！
主人有酒且莫斟，
听我一曲悲来吟。
悲来不吟还不笑，
天下无人知我心。
君有数斗酒，
我有三尺琴。
琴鸣酒乐两相得，
一杯不啻千钧金。
悲来乎，悲来乎！
天虽长，地虽久，
金玉满堂应不守。
富贵百年能几何，
死生一度人皆有。
孤猿坐啼坟上月，
且须一尽杯中酒……

　　这是李白的《悲歌行》，李白的诗是中国历史上浪漫主义诗词的顶峰。浪漫主义的本质不是多情，而是悲情。所以李白的诗词在慷慨激昂里，是对人生意义的怀疑和对人生苦短的感伤。马勒根据李白的诗义，写了三段歌词，每一段的结尾都是“生是黑暗的，死也是黑暗的”，以此强调他对生活意义的思索的结论。这构成了《大地之歌》的第一乐章——《人世悲愁的饮酒歌》。

秋汉飞玉霜，
北风扫荷香。
含情纺织孤灯尽，
拭泪相思寒漏长。
檐前碧云静如水，
月吊栖乌啼鸟起。
谁家少妇事鸳机，
锦幕云屏深掩扉。
白玉窗中闻落叶，
应怜寒女独无衣。

　　这是钱起的《效古秋夜长》。根据这首诗的诗义，马勒写出第二乐章——《秋日的孤独者》。秋日，对敏感脆弱的人来说，自古逢秋多寂寥，秋风萧瑟，是伤感的日子。面对草木枯萎，诗人心灵也充分惆怅的疲惫。只是，正如钱起诗中所言，虽然作曲家孤独悲哀，如含情夜纺的少妇一样，依然期待着爱情的光芒扫除眼前的黑暗，拂干痛苦的眼泪。

　　第三乐章所依据的原诗作者不详。有人说可能的作者是李白。如果作者定为李白，其诗为《宴陶家亭子》：

曲巷幽人宅，
高门大士家。
池凯照胆镜，
林吐破颜花。
绿水藏春日，
春轩秘晚霞。
若闻丝管弦，
金谷不能夸。

　　在这里，马勒通过他对诗词的想像，似乎一群少年快乐的在一座象征青春、美丽、文化、优雅的亭子边，看着水中的合影，在开心的玩耍。渲染的是一种悠闲自得、无拘无束的生活，是马勒在幻想中离开俗世，进入了一个美好的世界，如同陶渊明笔下的“桃花园”一样。所以我们听马勒的这个乐章，会感受，这是《大地之歌》最优雅的一个乐章。

若耶溪傍采莲女，
笑隔荷花共人语。
日照新妆水底月，
风飘香袖空中举。
岸上谁家游冶郎，
三三五五映垂杨。
紫骝嘶入落花去，
见此踟蹰空断肠。

　　这是李白的《采莲曲》。诗中的“若耶”，在现在的浙江绍兴城南，相传是西施采莲的地方。李白的这首诗，描绘出了一幅江南水乡的优美画面，这让处在机器大工业时代的马勒向往不已，于是写出了充满浪漫气息的第四乐章：小伙子看着水里采莲的姑娘激起爱慕之情，渴求姑娘的爱慕，久久不肯离去……

　　第五乐章是作者的一首充满苦涩的醉酒歌。生命是有限的，人生不过是一场梦幻，人们为了欲望、为了其他方面的成功所做的一切努力有什么价值呢？不过是徒劳而已。这样的情怀，当然不是马勒特有的，面对人生短暂，中外很多人，都发出过慨叹。以“先天下之忧而忧”闻名的范仲淹，面对失意不也是借酒浇愁：“昨夜因看蜀志，笑曹操孙权刘备。用尽机关，图劳心力，只得三分天地。屈指细寻思，争如共刘伶一醉！”范仲淹如此，我这样的普通百姓如此（从参加工作就是混日子），李白更是如此：　　

处世若大梦，
胡为劳其生。
所以终日醉，
颓然卧前楹。
觉来眄庭前，
一鸟花间鸣。
借问此何时，
春风语流莺。
感之欲叹息，
对酒还自倾。
浩歌待明月，
曲尽已忘情。（《春日醉起言志》）

　　于是，咱们的老马也效仿李白，对酒当歌，以求沉醉不醒，想一醉解千愁。音乐中自然充满深深的愁绪。

　　第六乐章是全曲的核心，约占全曲一半的篇幅。看来马勒和每个人一样，真要告别生活，不是件容易的事。好死不如赖活着，谁愿意死呢？别看生活中充满着痛苦，但生活中也充满着各种诱惑，这也是人们贪生的原因所在。去年父亲病逝，到底是亲人去世，也让我感触很深：那个院子、那条街道，再也没有父亲的脚步、父亲的声音，这都是转眼之间的事：自然界是永恒存在的，人不过像过客一样，在世上走一遭。有一天，我也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可“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呵呵，我也幽默一番。只是我没有马勒幽默中所包含的苦涩感，因为他总是想到生、死、天地。我不想这些，只是没事的时候听听音响。

　　自然界是永恒的，人最终是宿命的，“一品与千金，问白发谁能回避？”谁也逃脱不了向生活告别的命运。

　　不过，谁要以为马勒，无论其音乐还是性格，是悲观厌世。那绝对错了。马勒的音乐，最终表达的是对生活的热爱。只是他在人们对死亡毫无察觉的时候突然提醒说：每个人都将走向死亡，人终有一死。如果哪个朋友特有耐力，能把此帖看到这儿，我在这儿说：活着的人是想不到死的，除非专门说到生死。马勒是在别人想不到时他自己想到了。于是，在写完此帖之时，先说一：

　　西方有哲学家说：死亡是与我们无关的事。当我们存在时，死亡不会降临；当死亡降临时，我们已经不存在了。

　　再说二：简单，是把马勒写第六乐章《告别》所引用的诗词补在这里：

孟浩然《宿业师山房待丁大不至》：

夕阳度西岭，
群壑倏已暝。
松月生夜凉，
风泉满清听。
樵人归欲尽，
烟鸟栖初定。
之子期宿来，
孤琴候萝径。


王维《送别》：

下马饮君酒，
问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
归卧南山陲。
但去莫复问，
白云无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