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巴赫——关于巴赫器乐作品唱片的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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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风琴的强大音流爆发出惊天撼地的轰鸣，四周万物皆随之而震动，随之而飘荡，这是呐喊，还是天问?那乐音狂放激扬、华丽辉煌、气势非凡，抒发了高贵的情愫，倾诉了心灵的祈愿，它飞奔着穿透了教堂的彩色玻璃窗，在蓝色的天空中自由地翱翔，直抵那无人洞察的光明之境。——这就是巴赫的那首《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BWV565)，一首伟大的管风琴曲，我把它看作是巴赫的“交响曲”。

     谁也无法否认，巴赫的管风琴作品是管凤琴音乐中最杰出的。我们知道，巴赫在世时，作为管凤琴演奏家的名声要远远胜过他作为作曲家的名声，因而管凤琴音乐应该被排在他的器乐作品之首，那么现在我也首先从巴赫的管风琴音乐入手，谈论关于他的器乐作品唱片的收集。

    我手中的巴赫管风琴音乐唱片版本恐怕是最庞杂的，涉及许多演奏家和许多版本，其中卡尔·里希特的两张LP，是我最初收集到的巴赫管风琴音乐。里希特弹奏的《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流露出一种悲怆的情绪，而《C大调托卡塔、柔板与赋格》(BWV564)在他的手中又是那样多情，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指挥巴赫声乐作品一向有些刻板的里希特，在演奏管风琴作品时却如此感性，充满了令人感动的激情。非常可惜的是，至今没有见到他演奏巴赫管凤琴较全的唱片集，我目前仅收集了一套双张的LP和一张廉价的CD，我的巴赫管凤琴作品大多还是H．瓦尔哈演奏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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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因为瓦尔哈是个盲人，所以他的演奏没有沾染世俗的杂念，因而更加符合巴赫音乐的宗教性，或许确是这样吧。不过我个人认为，尽管瓦尔哈的情感表达常常是理性的，但他的演奏是我所听过最富于情感的巴赫之一，比如他演奏的《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于沉静中孕育着跌宕的情感，《C大调托卡塔、柔板与赋格》有着更多的沉思性，《D小调“多利亚调式”托卡塔与赋格》(BWV538)糅合了狂想与幻想的两种体验，《F大调托卡塔与赋格》(BWV540)表现出丰富的内心世界，《G小调幻想曲与赋格》(BWV542)演奏出一种磅礴的气势，《降E大调前奏曲与赋格》(BWV552)有着一种王者的凤范，短小的《G小调赋格》(BWV578)被演奏得异常纯净，《C小调帕萨卡利亚》（BWV582)是沉郁的和如歌的，还有那首CF大调田园曲》(BWV590)，它所特有的空灵，尤其适合千瓦尔哈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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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凑齐巴赫重要的管凤琴作品，我还收集了一些其他演奏家的唱片，比如有“管风琴第一夫人”之称的M.C.阿兰(Alain)、以指挥古乐而闻名的T.库普曼(Koopman)、著名管凤琴演奏家K．莱迈尔(Reymaier)。CC小调前奏曲与赋格》(BWV549)是瓦尔哈版中没有收入的名作，阿兰的演奏音色干净，简洁紧凑。管凤琴音乐的新录音最大的优点是共鸣的声音清晰而不乱，显得整体上极其丰满，这是老录音很难达到的，这一点在莱迈尔的录音中更加突出。莱迈尔使用的是汉堡哥特时代建造的圣·雅各布教堂的管风琴，琴声丰润又不失高亢，恐怕是我收集的管凤琴唱片中录音最好的。它实际上是17至18世纪著名管凤琴作品的合集，其中包括巴赫的BWV566，奉应是佃大调前奏曲与赋格》，但在这张唱片里却标明是《E大调托卡塔》，由托卡塔、第一赋格、宣叙调、第二赋格、尾声共5部分构成，不过它确实非常迷人，音乐极尽铺陈，显示出宽广博大的情怀。我收集库普曼演奏巴赫第12集的一套双张，纯粹是为了那首可爱的《和谐的小迷宫》(BWV591)，一支非常稀罕的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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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赫的作品中，键盘乐曲和康塔塔是数量最多的，键盘乐曲应该包括管风琴作品和羽管键琴作品。羽管键琴作品我大都收集的是格伦·古尔德以现代钢琴演奏的版本，除了《平均律钢琴曲集》和《戈德堡变奏曲》(BWV988)同时收集了羽管键琴版本。现代钢琴版的《平均律钢琴曲集》许多人都十分推崇埃德温·费舍尔(Fischer)的演奏，我曾经问过一位十分喜爱这一版本的发烧友：费舍尔的演奏有什么最突出的特点，得到的回答是：无个性。我当时十分迷惑，对于巴赫来说，是否演绎得五个性，就意味着忠实于原作?就是最准确的呢?在这里我不想深入讨论这个问题，我认为每个人都可以有各自的选择，因为每个人对巴赫的认识都会有所不同，比如我从来不认为巴赫应该是刻板的，恰恰相反，我认为他是非常有个性的，所以演奏他的音乐也要充满了个性。古尔德的演奏就是极有个性的，这符合我的期待，而且他的演奏速度比较快，这符合我欣赏巴罗克音乐的习惯。所以，《戈德堡变奏曲》、《英国组曲》、《法国组曲》、《帕蒂塔》、《D小调半音阶幻想曲》(BWV903)(不含赋格)等，我也都选择了古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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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尔德的演奏在许多地方都模仿了羽管键琴的特点，最突出的是曲集第一首《C大调前奏曲与赋格》(BWV846)的前奏曲部分，每个音差不多都是断开的，而不是连续的，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真有些不习惯，而且当初最不习惯还有古尔德从头到尾都在随着演奏哼出旋律的声音，不过随着听的次数比较多，也就慢慢习惯了，甚至还会附和他的声音哼出同样的旋律。古尔德的演奏给人的感觉实际上介乎于现代钢琴与羽管键琴之间，或者说是在现代钢琴上唤回古钢琴的声音，仅这一点就足以令人感到新奇和兴奋。我喜欢古尔德，还在干他的演奏有一种内在的魅力，不沦速度快慢，都能很细腻地表达出音乐的深刻情感，在这里不用具体举出什么例子，因为他演奏的每一曲都是那样精致，那样完美，就像他三次录制《戈德堡变奏曲》，使用了三种不同的速度，但都精彩绝伦一样。除了演奏钢琴，古尔德还用管凤琴演奏了《赋格的艺术》中的九首曲目，风格上显得很沉静，十分符合巴赫这部晚年遗作的气质，是非常值得一听的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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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均律钢琴曲集》的古乐版，我十分偏爱冯·阿斯佩伦(von Asperen)的录音，他的演奏风格很自然，很流畅，当CC大调前奏曲响起时，清澈的琴音所带来的平和感觉，立刻就沁透了全身心，心若止水，和谐恬静，恍如隔世，这些形容词就是我第一次听这套唱片时最深刻的感受。著名羽管键琴演奏家W．兰多芙斯卡在RCA的版本尽管很有名，但在录音方面实在无法令人接受，奸像失真得比较厉害。我觉得兰多芙斯卡在EMI录制的《戈德堡变奏曲》在声音上倒是相对真实许多，不过，这部作品的羽管键琴版我最终选择的是T.平诺克的演奏。总的来说，平诺克的这次演绎比他一向的中庸风格略有个性，可以用恰到好处来形容。

     巴赫的室内乐作品首先要提到的是两套独奏作品：《无伴奏小提琴奏鸣曲与组曲》和《无伴奏大提琴组曲》，我的选择分别是N.米尔斯坦和P.卡萨尔斯在EMI的单声道录音。这两套唱片的评价都相当高，但我并非完全出于这个原因选择了它们，很大程度上依旧是凭个人的感觉。比如，同样评价很高的H．谢霖演奏的“无伴奏小提琴”，虽然技术上无可挑剔，但是总觉得缺少点儿感情色彩，还有米尔斯坦在DG的立体声版本给我的印象始终不如他在EMI单声道版本那样深刻。米尔斯坦的这套单声道录音在演绎上给我的感觉更有激情，更有起伏，这恐怕是让我十分喜爱的重要原因。卡萨尔斯演奏的“无伴奏大提琴”相对于其他版本要更加内敛，大提琴音色低沉厚实，显示出一种内向性格，我觉得这些特点完全符合我所认识的巴赫大提琴音乐的风格。M．甘德龙(Gendron)在Philips的录音是另一个不错的版本，演得很优雅，很精美，最初足以古乐版本出版的。但是我始终不太喜欢M．罗斯特洛波维奇的演奏，从第一组曲最初仿佛冲出来一般的声音开始，我就觉得同我心目中的巴赫不太一样，总的来说显得不够收敛，太“猛”了。不过我倒是很喜欢看他的这套DVD，因为里面有许多和教堂建筑有关的漂亮画面，而且他在教堂里演奏管凤琴时给人的感觉非常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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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羽管键琴伴奏的那套“小提琴奏鸣曲”，我听过科隆古乐团和A．格鲁米欧演奏小提琴的两个版本，尽管我一向很看重科隆古乐团，尤其信任他们演奏的德国巴罗克音乐，但是这套作品我却最喜欢格鲁米欧的演奏。也许是想换换口味，想暂时抛开科隆古乐团一板一眼的演奏，因此，格鲁米欧演奏的这套奏鸣曲所流露出的那份甜美和浪漫，着实让我深深地着迷。羽管键琴的古老声音，伴随小提琴的幽幽歌唱，那种感觉沁人心聛，令人心碎，谁说巴赫就不应该有浪漫情怀呢?我心中的巴赫是不专属某一时代的，他既属于巴罗克时代，也属于这之前，和这之后。所以，我选择巴赫音乐的版本通常极其自由，有时候几个版本的特点甚至是相对立的，显示出多种性格的杂糅。我想，一部作品选择何种版本，或许与个人的性格有一定的关联，譬如我的性格恰奸有着“多重”的特点，包含着一些“对立”的因素，我管这叫“复调性格”，它导致了我的选择始终都不是同一的，但最终却总能把相互矛盾的选择统一在一起。有些扯远了，现在让我们再回到巴赫的室内乐作品中来，在这套“小提琴奏鸣曲”之外，由羽管键琴伴奏的“长笛奏鸣曲”和“中提琴奏鸣曲”，我的选择自然是R．戈贝尔和他的科隆古乐团。在听科隆古乐团演奏时，我所追求的不再是浪漫的情调，而是古色古香的气质。这个团录制的巴赫室内乐作品，可能是国内目前惟一可选择的全集，其中的“中提琴奏鸣曲”的录音很少见，目前除了尚有卡萨尔斯改编成大提琴的演奏录音，还未见到有其他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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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现在出版的唱片看，戈贝尔与科隆古乐团已经录制了巴赫大部分重要的器乐作品，而且都非常精彩，特别是《乐队组曲》和《勃兰登堡协奏曲》两套通俗曲目，经他们的演绎具有了更高的品位。在听到科隆古乐团录制的《勃兰登堡协奏曲》之前，我是从来不听达套作品的，因为我并不认为它位于巴赫最杰出作品之列；但当我听了科隆古乐团的演奏，立刻就被深深地吸引了，给我的第一感觉是：不俗，然后是：快乐。对于这一作品来说，能够做到这两点就足够了，但其实并不容易，至少我听过的版本中，只有科隆古乐团做到了。最早曾听过一个不知名的唱片公司录制的“勃兰登堡”，除了空洞的快乐没有其他的东西，后来还听过一个以现代乐队演奏的“勃兰登堡”，显得十分笨重，几乎没有快乐的感觉，以致后来没有兴趣再听这部作品，直到听到科隆古乐团的演奏。

     不久之后，我又发现《乐队组曲》在科隆古乐团的手中也同样令人兴奋，同样达到了无人可及的境地。这套组曲尽管有平诺克指挥英国音乐会乐团的著名录音，而且这一版本确实非常出色，平诺克的演绎自然流畅，忠实干原作，但戈贝尔却在古风古韵方面更胜一筹，让人有一种回到古代的感觉，这就像观赏一幅绘画与进入到这幅绘画当中的区别
一样。不过，平诺克的中庸风格使他的演奏曲目范围有可能比科隆古乐团要广泛，科隆古乐团的演奏曲目几平限制在狭小的德国巴罗克范围内，这之外只录制过一张法国巴罗克作品集和一张意大利巴罗克作品集，平诺克指挥英国音乐会乐团则录制了包括巴赫、维瓦尔第．珀塞尔．科雷利等不同国家巴洛克作曲家的大量作品，其中巴赫的羽管键琴协奏曲、小提琴协奏曲和一些含管乐器的协奏曲，可以说都是不二之选。《A小调四架羽管键琴协奏曲》(BWVl065)、《E大调小提琴协奏曲》(BWVl042)、《D小调双小提琴协奏曲》(BWVl043)和《C小调双簧管与小提琴二重协奏曲》(BWVl060)等脍炙人口的名作，也同样是平诺克这些录音中的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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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赫最后的作品《音乐的奉献》(BWV1079)和《赋格的艺术》(BWVl080)，对于许多人来说比较艰深，我曾看到一本书中认为，这两部作品缺少情感的体验。实际上，巴赫的音乐自始至终都是满怀情感的，只是在这两部最后的作品中，他把自己的情感隐藏到了音符的背后，让入轻易不可触摸，这是我的个人看法。戈贝尔指挥科隆古乐团。N.马里纳指挥圣马丁乐团演奏的《音乐的奉献》，是可以并驾齐驱的两个版本，科隆古乐团的演奏以古朴见长，色调较明亮，有一种不断流动的感觉，而马里纳的版本更为抒情，色调较暗淡，散发着一种神秘的气氛。在演奏那首“三重奏鸣曲”时，马里纳的演绎中有着更多的感伤情绪，尤其是第一乐章广板，可以用刻骨铭心来形容，而科隆古乐团对于感情的处理相对没有那么浓重，似平是在悄然倾诉着温柔的衷肠。两个版本我都极其喜欢，并都被列为我收藏中的精品。

    《赋格的艺术》这部作品巴赫并没有指定是为何种乐器所作，据推测为键盘乐器所作的可能性最大，现在可以找到管风琴。羽管键琴、现代钢琴、弦乐四重奏或弦乐队等演奏的多种版本，但我认为以弦乐队演奏并不是很理想，我曾听过马里纳指挥圣马丁院乐团以纯粹弦乐队演奏的，显得过于沉闷，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偏爱键盘乐器演奏的。但我最喜欢的、也是要特别推荐的，是科隆古乐团的版本，他们的演奏使用了非常丰富的配器，采用各种组合，比如在一首“赋格曲”中同时使用键盘乐器和挖乐器来表现不同的声部，或者有些乐曲使用键盘乐器，有些乐曲则使用弦乐器，这样的搭配不会产生那些单一乐器演奏版本所给人的枯燥感，使得这些“赋格曲”显得多姿多彩，我想这也应该是巴赫的本意。可以说，《赋格的艺术》纯粹是写给“知音”的，它所体现的古老思想是深奥的，不是尽人皆知的。在远古时代，人们认为宇宙是有声音的，天体的运行是一首和谐的音乐，而我相信，《赋格的艺术》恰奸体现了宇宙的和谐。在这部伟大的作品上，铭刻着一个不朽的名字：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

     巴赫的名字在德语里是“小溪”(bach)的意思，在他身后，这条“小溪”曾一度被人们所遗忘，然而当他再度被发现的时候，人们才意识到，那“小溪”其实是无边无际的、深不可测的“大海”。聆听着巴赫《第三乐队组曲》中那首连绵不绝的“咏叹调”，仿佛感受到了这“大海”的潮起潮落。——那是来自于三百年前的“咏叹调”，琴声如诉，在空气中飘浮，流露出款款深情，乐音穿透了心灵之窗，直抵灵魂深处的世界。